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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都，你被誰拋棄（三）
作者：平沙逐浪 時間：2004-2-3 字體：[大] [中] [小]
商場廣告公司其實沒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廣告運作，無非就是因為商場地處成都市黃金口岸，憑著這個微薄的優勢，開始兜售商場的廣告位。我的工作就是所謂的廣告業務員，沒有別的本事可以學，唯一要的就是比價格。別人報100元，我們就有膽子喊80，別人降到70，在紀經理的帶領下，我們都有勇氣跟客戶喊40，你不做這個口岸，是你的損失，40，40，都40一個平方了，你還不動心，沒得道理曬！
客戶一陣竊喜，連連點頭，紀經理說的是，我們馬上簽合約吧。這個時候，紀經理總是很得意，看到起，這個就是談判技巧，要多向我學習。我們連忙把頭點得象波浪鼓，就是，就是，我們還太年輕了，經驗不足。其實，大家都在罵。去你媽的，這叫談判藝術？豁黑娃兒沒曬過太陽嗦，不就是砍價，老子要是坐在你的位子上，有主宰權，老子一樣的談的下來。
沒有客戶的時候，我們就是聊天、看報、打麻將。因為口岸好，不需要出去找客戶。紀經理常常說，這是大廣告公司的體現，說明我們very good。在他的話語中，會時不時的出現幾個英文單詞。他也常常標榜自己英文很不錯。
“你們看，我到現在依然學習英文，所以你們要努力。商場廣告公司是很不錯的，給你們創造的條件是別人沒得辦法比。多學下我，不要一天到晚就曉得說工資低。”
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他，他總是說他出國時如何和美國人自由的交談，我們都沒有見到過。只是記得一個多月以前，他所體現的良好的英文水平。李奧貝納(香港)廣告公司在成都舉辦了一場F1方程式賽車展覽，客戶是大名鼎鼎的一個香煙品牌。商場廣告公司因為提供場地出租，成了配合方。紀經理很是得意的站在李奧貝納(香港)廣告公司客戶總監身邊，一邊指揮著我們這幫丘二，一邊和葉總監聊著天。
“葉先生在香港是學什么的？”
“Marketing Management。”葉總監很習慣的用英文回答。
“什么？馬克……” 紀經理皺起了眉頭。
“喔，對不起，”葉總監似乎察覺到自己的不妥，改口用了中文：“營銷管理�！闭f完，很抱歉的笑了笑。
紀經理也笑了笑。從那以后，他不再在我們面前說有關于英文的任何東西。
成都就是這個樣子，讓人很無奈也很想笑。這件事情成為我們一段時間茶余飯后的經典笑料，時常讓飯從口中蹦出，濺落在桌面。
公司里還有一個做設計出身的副經理，姓衛。他快到退休的年紀了，沒有事的時候，他就會跑到我們的辦公室來，然后開始不停的抽煙。他的煙癮很大，據他自己說，40多歲時，身體要好些，可以一天抽三包煙。我懷疑這個家伙就是用煙絲做的。只要抽煙，他的話就多起來了，從他的女兒可以談到家庭，從商場的今天展望成都的未來，從中國的發展可以延伸到海灣的局勢。地球上有的事情和沒有的事情，他都可以談，不管有沒有人搭腔，他都可以談。他可以說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比較早期的廣告從業人員。很早以前，他在電影院干過，當時為了寫影片介紹，因為字多，時間又少，于是這些電影院的美工逐漸形成了一種以魏碑為基礎，風格獨特的字體，誰也沒有為這種字體命名，只知道衛經理管它叫“電影體”。也算是對過去的一種回憶吧。
不過這種字體并沒有流傳下來，盡管衛經理這一批老美工不住嘆氣，不住鼓勵大家多學多練，終究在電腦發達的今天，它消失了。
衛經理的魏碑也因此寫得相當好，我們很是羨慕，希望自己也能夠寫一手好的書法。但是在這種白開水式的日子里，我們沒有練到任何水平，雖然知道中國書法博大精深，雖然買了《張千碑》、《曹全碑》、《史晨碑》一堆字帖，到最后，衛經理也帶著遺憾放棄了對我們的教育和督導。
這可能是我在成都最遺憾的事情吧。我一直在練習的是棣書，毛筆買了七八支，大字寫了七八個，終于我的這一手書法成為了白紙上的白字。
成都越來越熱，辦公室里沒有空調，我們熱得遭不住，個個正好找到理由，說是到商場里去吹空調，紛紛溜出辦公室。我沒事也只有四處閑逛。人民南路書店、春熙路、后子門的每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堅實的腳印，在無奈間，我成了一粒浮塵。
廣告在成都似乎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，而且在人們腦海里成了特別賺錢的行業，是不是人，只要說到賺錢，就開廣告公司。
九五年那年，突然冒起的幾家廣告公司，就像張雨生憑著《我的未來不是夢》那樣一夜走紅。其中數錦天廣告勢頭最猛。據說這家廣告公司有四大美女，在廣告的戰場上戰無不勝，攻無不克。當時，是廣告公司都羨慕這家錦天廣告：這蝦子是把錢賺夠了！
也許九五年該我倒霉。
日本JDV電器成都辦事處向外公布消息，要做一塊路牌廣告。JDV這次要做的廣告牌，需要120個平方，提出的要求必須是在市中區的黃金口岸。整個廣告界都沸騰了，都知道JDV是一個肥羊，此時不宰，更待何時？我的神經再次短路，在得到消息以后，我一陣激動。毫不猶豫的向紀經理做了長達10分鐘的匯報。
紀經理今次也異常激動，少有的拍著我的肩膀：“小任，你和小丁去，憑我們商場的口岸，哪有拿不下的道理！我跟你講，每平方給他們報120，反正公司就80，多的歸你們兩個。當然咯，你可以多拿些�！�
我拼命點頭，好像世界已經掌握宰我的手中，可以任我宰割！“好……”當時我的聲音也成了十足的羊叫。仿佛那4800塊錢已經到手了。從事情的一開始，它就像一大塊吸鐵，把我弄得無力反抗。
我當時一個月的彈藥也就是3，400的樣子，一個月能夠憑空掉下4800，那真爽呆了。而且我知道，JDV絕對不會只是簽半年，怎么遭，也要宰合約上落個一年的期限呀。一年就是12個4800！我激動得想叫，這已經不是天上掉餡餅了，早他媽掉金磚了。
我急不可耐的拉上小丁，直奔JDV在東門的辦事處，生怕這肥羊先被別人給宰了。天氣很熱，我已經是全然不顧了，自行車被我踩得不住的大聲呻吟。
一進門，我們就被前臺小姐給擋住了：“唉，干啥子的？”
“我們……”我大口的咽著口水，好不容易緩過口氣來，“我們是廣告公司的�！�
“喔——”小姐一聽，立馬用淡淡的口氣說道，“到那兒去坐到，等一下�！�
“我們……”我還想說什么，卻被小姐制止了，“慌啥子嘛，叫你等下就等下嘛。”
我們只好乖乖的坐下，似乎我們是在接受某位大人物的接待。但是一想到一個月將憑空掉下4800，我又激動起來，心不停的砰砰直跳，那感覺只有學生時代，考試前站在考室門口時才會有。
等了足足20分鐘，前臺小姐在接了一個電話以后，懶洋洋的對我們說：“好了Tom叫你們進去�！�
我們騰的站起來，現在想來，就跟上戰場沒兩樣，十足兩傻B。我們是沖進去的，Tom很優雅的指著我們，用北京話說：“請坐�！�
“你們是哪家廣告公司的？”他點了只煙。
“商場廣告。”我急不可耐的介紹著，“我們又全市最好的口岸，左臨順城，右靠鹽市口，非常耀眼，而且我們的價格也是……”
“好了，好了，不要講那么多，多少錢？”他很不耐煩的打斷了我的話。
“120元一個平方。”我很小心的說。
“一個月嗎？”
“是，一個月。”真希望他一點頭，好，簽合約，不過我也知道，這樣想，不過是本世紀最吸引人的幻想小說。
“太貴了，”Tom想都不想的說，“有人給我報價也就80一個月�！�
80，我想我完了，公司不就要80嘛。整個好差價40，不是就沒了。我吸了一口氣，“王主任，我們的位置非常非常好……”
他媽的，下輩子都不說北京話了，怎么說都沒有四川話溜口。弄得我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。
“好了，我瞅你們倆兒人也沒有主宰權，回去問問你們經理，最少能少到多少？這市場都是透明的，我們心里清楚�！盩om下了逐客令，我們沒有留下的必要，在失落間出了門。
其實我們很清楚，成都的廣告確實如此，砍價成為唯一的有效競爭手段，你低我更低，看誰耗得起。在政府提出建設國際大都會的時候，成都市廣告協會也提出要和國際接軌，專門組織了一次學習。學習的地點在青城山的一個工商局的度假村。臺上一個工商局的年青人，被稱作什么老師，專門負責國際化廣告教學，捧著一本孫有為寫的《廣告學》，讀得有氣無力。臺下喊聲四起，各種見周公的姿態都有，可謂大全。會議結束那天，協會會長激情高漲，“相信各位回去之后，能夠把國際化廣告操作運用到實際廣告工作中，很快成都市的廣告將迎來全面與國際接軌的一天，這一天到來時，我相信與各位的努力時分不開的……所以，讓我們一起為成都廣告的明天舉杯……”
會也開過了，杯也碰過了，國際化操作流程也學過了，成都的廣告依然把價格砍過來砍過去，誰也沒有把這個當回事。什么國際化操作，爬喔，老子這樣做一樣賺錢，理論的東西少來。至于全面與國際接軌，慢慢來，那是未來世界的傳說。
紀經理聽了我們的匯報，開始盤算，12月，每個月9600，總共115200，“誰報的價格，搞錘子喔，” 紀經理罵罵咧咧的，“這樣的話，做60都有可能�！彼_始沉思。
過了一會兒，他對我們說：“你們再去，告訴他我們口岸好，是中心的中心，人流量大，絕對劃的來。他說80就80，最少不能少過65�！�
紀經理是做員工培訓出身的，應該說再培訓這一塊，他做的相當出色。但是對于廣告來講，他確實是不懂得什么，他有點只是他的臆斷。
當我們再次站到Tom面前的時候，他連頭都懶得抬，直接問我們怎么樣。
“80，紀經理說沒有問題�！闭f完這句話，我停住了口，注意著Tom的表情。這個北京佬是根十足的老油條，油得膩人，在足足十分鐘里，他竟一言不發，只顧自己寫字。我心里暗罵，要不是我打不過你，老子早就讓你血濺五步了！
他終于抬起了頭，用眼睛盯著我，媽的，有話就說，有屁就放，不要用你的眼睛盯著我的眼睛，老子的沒你的大。搞得跟他媽審問一樣，還有完沒完。我簡直受不了了。
“我覺得你們公司沒有誠意，我說80就變成了80，我希望你們再好好考慮考慮。”
就這么一句話，我又被打出十萬八千里以外，我快沒氣了。這么大的太陽，你當好玩呀，一趟一趟的從市中區往你東門跑，你以為是你嗦，出門就打車。
“沒有，紀經理很有誠意的，我們還可以少點。”我不想再跑了。
“少多少？”
“65！”話一出口，我就知道遭了，著了這家伙的道了。擺明了，他是在欺我們年輕，才畢業沒有社會經驗。不過我們也是標準二百五，說上當就上當。
回去的路上，我和小丁直罵這個北京仔。關鍵是我，在一瞬間覺得4800，象煮熟的鴨子飛寡了。這種心情比要我的命還惱火！